2012-07-05 23:36 来源 网络
楠溪江游览图上没有鲤溪。上回来,我问陪同的朋友:“鲤溪远吗?”他们未理解鲤溪对我意味着什么。这次我便直说:去鲤溪。
下着小雨。
我寻找住过的房子。当年我七八岁。几处大宅,古朴的二层木建筑,相识极了。蓦地,一股熟悉的难以名状的气息扑面;气息如同一首旧歌,比视觉印象更长久,而且会在某个时刻不期而遇。就是这里!院子在今天看起来仍旧宽敞,从前,房东在院子里劈柴和制作夜间猎鱼的松明子火把。我去后院,马上认出来了,我常常坐在门槛上旁观公鸡和母鸡吃喝玩乐的日常生活,一坐大半天。我去房间,木格窗,窗外有一座坟——坟不见了。
人身上有两个钟:生物钟和人文钟。我的人文钟在这里开始走动。我那时被这座坟困扰的彻夜难眠:我躺着,坟里面那个人也躺着,有一天我也会那样几千年几万年毫无知觉地躺着,这多可怕!人为什么要死——为什么要活?我推醒爸爸但我无法表述,他一翻身睡着了留下不合眼的我和月光下的坟。我过早承受生命意义的重负。那座坟,让我从生命的终点思索人生。我的人文钟一开始就倒记时。
雨还在下。溪山烟雨迷蒙。
走出大宅我跑向小溪。卵石滩,远山,丛林。半个世纪过去了,溪水依旧。
总是说,一个人不能涉过同一条河,因为每一刹那间河水已不同;是否也可以说,一个人一生只涉过一条河,那是岁月的长河,从远方潺潺而来,向远方潺潺而去,水天茫茫,复归水天茫茫。那年温州沦陷我们逃难鲤溪。一叶舴艋舟,几天风雨兼程,儿时无忌无忧的眼里只有秀丽风光;鲤溪半年,房东撑竹排载鸬鹚捕鱼,父亲便领我穿滩林,过矴步,缘溪随行,饱览一路景色。我的作品每每被评论家誉为内蕴“江南韵致”,我想这得意于楠溪江“童子功”。
长长楠溪水几十年来在我心里流淌。现在就在眼前,亲切极了。我在浅水滩里有卵石筑垒鱼屋。小时侯我喜欢筑垒鱼屋,他们告诉我鱼屋能捉鱼;我从来没有捉住鱼,但乐此不疲。我弄不明白:石屋怎么能捉鱼?在大西北山民的热炕头,他们笑着问我:“鱼长毛吗?”在那里我还想过:石屋怎么能捉鱼?今天我终于解感:这是让游进去的鱼转不过身,卡住。才知道五十年前犯下操作的错误:鱼屋太大,那是真要给鱼造一座可居住的屋。我儿子正是我那时的年纪。他对垒鱼屋和我的自作多情不感兴趣。他跑着跳着喊着打水漂。我扔出的卵石片在水面上能跳动五六下,赢得他的欢呼和我的骄傲。
永嘉溪山,我永远的童年。
作者戈悟觉为国家一级作家
编辑: 戈悟觉